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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架空+双向暗恋+双向救赎+冒险+奇幻>见色起意风流钓系vs一见钟情神秘强大苗疆少年—大苗山是个神秘而危险的地方,萧榆因一次意外遇上深山中赤诚坦率的少年。初见第一眼,他对少年的评价就是:真不错,这张脸,有点东西。后来南寨再见,他没忍住在人家脸上亲了一口,对他说这是外面对好朋友打招呼的方式。发小表示没眼看:“下流,你就是馋他身子!”本是见色起意的人,却在一次次撩拨中陷入一张温柔的大网里。他跟着少年寻山,教他汉语,给他介绍矿物颜料原石。“红色加白色会变成粉色,人加上人会变成什么颜色?”少年欲言又止,把人永远留在南寨里的想法在心里疯狂滋长。如果,他永远属于自己,那该有多好……PS:设定全部架空,私设如山,一切不合理的设定都是为...
主角:萧榆,陆森 更新:2022-12-09 17:00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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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萧榆,陆森的其他类型小说《我,三句话,拐走了一个苗疆少年》,由网络作家“黄呱呱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<架空+双向暗恋+双向救赎+冒险+奇幻>见色起意风流钓系vs一见钟情神秘强大苗疆少年—大苗山是个神秘而危险的地方,萧榆因一次意外遇上深山中赤诚坦率的少年。初见第一眼,他对少年的评价就是:真不错,这张脸,有点东西。后来南寨再见,他没忍住在人家脸上亲了一口,对他说这是外面对好朋友打招呼的方式。发小表示没眼看:“下流,你就是馋他身子!”本是见色起意的人,却在一次次撩拨中陷入一张温柔的大网里。他跟着少年寻山,教他汉语,给他介绍矿物颜料原石。“红色加白色会变成粉色,人加上人会变成什么颜色?”少年欲言又止,把人永远留在南寨里的想法在心里疯狂滋长。如果,他永远属于自己,那该有多好……PS:设定全部架空,私设如山,一切不合理的设定都是为...
中南地区大苗山被当地人称为活人止步的禁地,亚热带雨林的原生态处处散发着令人胆寒的狂野,一旦雨季多是捂死人的大雾,毒虫蛇蚁、豺狼虎豹在里面肆意横行,与边境线就隔着一条滔滔大江的距离。
雨林里,地上的烂叶被人一脚踩进淤泥,密密麻麻手指粗的蚂蟥横卧在满是苔藓的乱石堆上,两个身影在荆棘遍地、危机四伏的环境下玩命追赶奔逃。
如果失去这个机会,让人渡江跨过境,再想将其捉拿归案,势必难如登天。
“指挥中心指挥中心,萧榆擅自脱队追进大苗山,请求增援!”
“给我拦住他,他不是上一线的人!”
“萧榆,萧榆?听到请回答!赶紧撤出来,马上就要下雨起雾了。”
“……他妈的听到没有,不想死快点滚出来!”
卢队的怒吼透过耳麦,从挂在离他一臂远距离的树杈上传出。
而那个一遍遍被喊着回话的人,此刻正单手抓在一根崖柏枝上,身体悬挂在雾气缭绕,看不到底的断崖上。
他另一只手和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铐在一起,两个人连成一根绳上的蚂蚱。
树枝很结实,目测不会突然断开。
萧榆咬紧牙关,手臂的青筋暴起,目光四下搜寻自己的对讲机甩到哪里去了?
“警官,警官你可千万别松手啊,我不想死啊!”
颤巍巍地喊话让本就一肚子火气的萧榆更是火大:“闭嘴,不想死你刚才瞎跑什么!”
要不是为了抓他,他们也不至于跨了大半个省跑到这种鬼地方来。
如果现在单他自己一个人不难爬上去,现在拖着一个累赘,单手根本连动都动不了,等待救援更是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。
各种自救方法在他脑海里一一展开,冷静分析着其中的可行性,仰头看树叶遮遮掩掩下乌云浓重的一角天空,突然发现一抹火红色怪异的参杂其中。
那是什么东西?
萧榆眯起眼仔细看去,在他底下的青年生怕惹火他会松手,还在试图解释:“我也不知道那斜坡底下是个悬崖,不然我哪会——”
“闭嘴!”
青年话没讲完,萧榆仰头紧紧盯着那一抹火红色,咬牙低喝一声。
看到那抹火红色还会动,他暗道一声糟糕,正好抓在毒蛇待的那棵树上了。
现在这蛇还被他们吵醒,正低伏着蛇头盘在枝干上一点点朝他爬近。
都说颜色越鲜艳的蛇就越毒,瞧这颜色似一团燃烧的火焰,被咬一口岂不是当场就能归西了?
萧榆后背直冒冷汗,原本紧抓树枝而被磨得发烫的手掌,在蛇的靠近下,只觉一路发寒到了心里。
蛇信子吐一下他的心就剧烈跳一下,本抱着一点芝麻大小的侥幸,如果这蛇脾气好点,领地意识没那么重,人和自然和谐相处,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。
然而事实是不到三秒钟,蛇已经弓起上半身,做出攻击前的准备。
萧榆喉咙发紧,心里已经下定主意:“你最好祈祷这一下没有摔死。”
“什么?”青年的位置看不到那条蛇,还有点不知所云的惊恐,“艹,你该不会是要松——啊!!!”
喊叫声穿透云层,断崖底下的生物被他们摔下来,噼里啪啦压断无数树枝而惊得作鸟兽散。
萧榆果断松开手,与其被蛇咬一口毒死再摔下来,还不如干脆赌一把。
极好的生态环境让底下长满了各种植被,形成一片密林,给他们下坠滚落的速度做了很好的缓冲。
而不是让他们啊——啪,直接一下拍成肉泥。
察觉到自己已经处于静止状态,萧榆的意识没有彻底断开,浑身上下叫嚣着的疼痛都在提醒他:还活着,没挂掉。
求生欲让他使劲想坐起来,感觉自己的力气已经使到最大,整个身体却不受控制,连手指头都没有挪动一下。
时间在他混沌的大脑里变得漫长,不知道自己在原地躺了多久,耳边的嗡鸣开始减弱,眼前的黑慢慢褪去,枝繁叶茂的大树被他硬生生闯出一个大洞,一个黑色的小点在天空中不停盘旋,他看不清是什么鸟。
尝试侧一下头,万幸他的脖子还能动,然而闯入他模糊视线里的东西在一片绿色里,突然又多了一抹鲜艳的火红色。
就目前来看,这可不是什么吉祥的颜色,就直愣愣挂在他上头的树枝上。
不确定是上面那条追下来的,还是他摔到了蛇窝里。
总之那条蛇离他极近,蛇信子一吐都能扫到他脸上,他想他应该是有起鸡皮疙瘩的。
合着刚才在上边权衡半天,现在是没摔死,马上就要被毒蛇咬死,最后的结果居然只是调换了一下顺序。
原本一团浆糊的大脑走马灯般抽丝剥茧的从各种事件里,一下带他回到了那场大火中,萧榆突然想,不管他当时打不打电话,可能结果都是那样,命运充满了戏剧性。
满是浓烟的房间让他喘不上来气,小姑娘躺在他臂弯里虚弱地喊:“哥哥,救救我……”
萧榆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雨林里垂死挣扎,还是真的回到了那场大火里。
迷迷蒙蒙间,蛇有没有咬他他也不清楚,却莫名感觉自己的后颈被人托了一下,一股巨大的眩晕和恶心感冲上来,让他差点晕死过去。
耳边听到一两句含糊不清地话语:“这哈哪么来的娃娃嘛……”
萧榆只听清了这一句,意识倔强的挣扎了好久,大火重新在他眼前铺展开。
怀里的小姑娘已经奄奄一息,他费劲的想把人抱出去,身上却像压了一块巨石,重得他起不了身。
他越着急就越挪动不了半分,眼睁睁看着火光围满整个房间,将他们一起困住。
萧榆颓然的坐在原地,心里只剩下无尽的绝望,哥哥…救不了你了……
——叮。铃。
哪里响起的一声铃响突然敲在萧榆心头上,他受惊的从大火中挣脱出来,意识也终于回归现实。
耳旁有人说话,声音很小他听不清,睁开沉重的眼皮,待眼睛终于适应光线,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山洞里,有三个人背对着他正坐在另一边聊着天。
从洞口看出去,外面一片漆黑,在他的旁边燃着火堆,源源不断的热量给他带来了一丝安全感。
石头捣着什么东西的声音从火堆另一边传来,萧榆透过昏黄朦胧的光线,看到一个侧对着他的身影,正专心致志捣鼓着手里的东西。
那人穿着有些奇怪,看着是少数民族特有的服装,一把黑如墨的长发束在脑后,发尾处若隐若现那根绑头发的发绳末端系着两只小铃铛,光影打在他侧脸上,从他坚挺优越的鼻梁上,萧榆一眼就断定这人肯定不丑。
他想坐起来确认自己的想法,腰腹甫一用力,仿佛被人捶打了无数拳的疼痛从身体各处散发到指尖脚底,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,方才有种重新活过来的真实感。
动静引起那些人的注意,萧榆还在暗暗抽气等待缓过这阵疼痛,那穿着奇怪的人走过来,脚步跟猫一样轻,蹲下身,弯腰轻巧缓慢托住他的颈肩,仔细小心的将他扶坐了起来。
一张年轻、惊艳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,萧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,后知后觉的,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人给救了。
有个黑皮肤,大胡子,眼窝很深的中年男人凑过来,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,问他:“小娃,你可醒了嘛,醒了就没多大事了嘛。”
男人说话地方口音很浓重,另外两个年纪也在三四十岁左右,只是看过来,什么也没说。
萧榆勉强能够听出意思来,猜他们可能是住在这附近的,他动了动干涩的唇,问:“这是哪?”
先前一头扎进大苗山,完全不知道里头多么凶险的萧榆满脑子只有把人抓回来,了却一桩心事的念头。
不曾想武侠剧主角掉崖,皮糙肉厚抗摔打的开场有一遭也落在了他身上。
不知道这几人里,等一会儿会不会有人交给他一本武林秘籍……
萧榆胡思乱想着,那男人就道:“你掉到山里,是他把你救回的么,这哈么还在山里面的。”
男人一指扶他起来的人,此刻少年的手还撑在他后背,眼里满是关切。
这是个漂亮到让他一恍惚,误以为自己碰上了山精妖魅化成的少年。
“你怎的从上头摔下来的,哪么来的啊小娃?”男人蹲下来问他。
萧榆撒了个谎:“我和朋友来玩,不小心踩空就摔下来了。”
男人听了就点点头,从另一个人手里拿了用芭蕉叶包着的几枚色泽红润的果子,热情递给他吃。
“来,尝一尝。”
萧榆叫不出这是什么果,不过看见另外两人吃得正欢,其实他现在没什么吃东西的胃口,但是男人太热情,他拒绝不了,就拿了一个。
结果看着应该挺甜的野果,咬了一口,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,口感软烂还发涩、发酸,很古怪的味道。
他想吐出来,但是所有人都直勾勾盯着他看,那感觉就好像他敢吐出来,他们就要挨个给他来上一个大比兜一样。
那一口果肉在他舌尖上停了好几秒,最后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。
萧榆勉强扯出一个假笑:“多谢。”
看见他咽了,男人莫名给他松一口气的错觉,好像完成了什么任务,把剩下的野果交给他之后就坐了回去。
但是那古怪的口感着实让萧榆难以下咽,胃里翻腾。
吃是肯定吃不下了,没等他找借口,那漂亮的少年主动拿走那一包野果放在一旁。
真是谢天谢地,萧榆暗松口气,一大堆问题在他脑海里奔涌而来,甫一张嘴,还没来得及说话,倒先被呼进干涩喉咙里的空气给呛得直咳嗽。
那口野果吃进去,他嗓子不仅还干着,还有那么一瞬间发痒。
别是有毒吧?
他怀疑着,身体被牵动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先去判断身体各处的伤致不致命,方才坐起时还有明显的一点恶心感,自我判断存在脑震荡的可能,两边肋骨处有明显的疼痛以及摩擦感,呼吸算正常,肋骨骨折应该不是太严重。
他还发现自己被树枝划破的手臂和大腿已经被包扎止血,只是用来包扎的“纱布”过于原始。
一片片绿油油的树叶,固定的绷带是几根细小的,摘去叶片的藤蔓。
如果忽略他身上虽破烂,但出自现代化工艺的衬衫长裤,他冒充生活在雨林里的野人也是合格的。
萧榆苦中作乐,算得上是欣赏着身上这些原始的“艺术品”——别说,粗糙中居然还能看出那么一点精细。
大腿处突然被人碰的时候他下意识想移开,立马被人不轻不重的按在原地。
发现他想躲,那少年扭头看他,黑色的瞳仁干净如一汪清泉,清泉还在火光的照映下带着微闪的亮光。
这真的是一个漂亮到让人觉得不真实的人,在萧榆这里,漂亮是一个很高级的词汇,不单单是用来夸赞女性。
萧榆形容不出具体的感觉,因为过于不真实,他想到了一个很虚拟的形容,动漫里男主角完美的建模脸。
他倒是很久没有看见这么漂亮干净,完全长在他审美点上的人了,如果条件允许,他想他会邀请少年给他当一次模特。
鬼迷心窍的,话语已经比他的大脑快一步说出口:“我能给你画幅画吗?”
“……”
可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,说出这种话来实在过于奇怪,美少年并没有说话,只是抬手指向他大腿上的那处包扎,然后小心翼翼解开藤蔓,拿下那几片绿叶。
萧榆看到那里划了一道大约五厘米长的伤口,没有血渗出,就是周围一大块青绿色的不明物貌似是某种草药。
他的猜测很快也得到证实,少年捧着绿叶走到他先前坐的地方,回来时绿叶上多了一层捣碎的草药。
绿叶连带着那些草药再次敷回到他的伤口上,不疼,反倒还凉丝丝的。
少年动作很熟练,萧榆视线不由得落在他那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上,由衷跟他道谢:“谢谢你,我叫萧榆。”
少年手一顿,抬目看了他一眼,什么也没说,低头继续给他拿藤蔓充当固定的绷带,嘴角却小小的翘起一抹好看的弧度。
是真不错,这张脸,有点东西,萧榆欣赏着,又不由想,这人还怪腼腆的。
明明此刻一身伤,他心情居然没由来的好,这时才注意到另一边躺着跟他一起摔下来的人。
他身上也有伤,肚子起伏还有呼吸,就是还晕着没有转醒的迹象。
少年没给他包扎,只有一坨草药敷衍的糊在上面。
萧榆低头发现手铐已经从中间断开,现在还有一个银圈套在左手手腕间,跟个“手镯”似的。
“这个是你弄断的?”
断口处很平整,他很好奇这么结实的东西,在这雨林里,是用什么东西给弄开的。
萧榆拨弄了一下,钥匙不在他身上,打不开。
少年默然点头,依旧没有说话。
“那你挺厉害的,这手铐要是钥匙搞丢了,他们都得拿大钳子夹才能夹断。”
萧榆夸他,又想起来问:“对了,你叫什么?”
“……”
等了几秒没有任何回应,另外三个人对于他们说了什么一点都不关心,只是坐在那里吃野果。
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,他总觉得他们吃东西的动作看起来很机械——就是给人一种奇怪的僵硬感。
萧榆多看了两眼,一开始跟他说话的中年男人扭头看过来,眼神死气沉沉,把他吓了一跳。
不过片刻,男人对他笑了笑,又和方才一样了。
萧榆干巴巴扯动嘴角,压下心里莫名的怪异,转眼却撞入一双懵懂茫然的黑眸里。
他一回想,发现从自己醒来到现在,不管问什么,这少年就没说过一句话,莫不是个哑巴?
萧榆抿了抿自己干涩的嘴唇,平常的朝他露出一个友好地笑:“没关系,我会一点点手语。”
要是实在看不懂,记住了回去再翻译也行,他觉得他们还是可以沟通的。
可他等了一会儿,也不见这兄弟有什么比划,反而盯着他干裂的唇看了一下,后转身给他拿回来一个竹筒凑到他嘴边。
一股浓浓的,带着新鲜草药的苦涩与酸味从鼻腔里直冲天灵盖,呛得萧榆头皮一麻,垂眼瞥见竹筒里头装着绿到让人发慌的液体,他可以肯定这是最原始且绝对无添加的鲜榨药汁。
艰难咽了一口唾沫,萧榆犹豫:“这是喝的?”
会死人吧?
少年没看出他的怀疑,漂亮的眉眼一弯,伸手轻轻摸在他的肋骨处,晃晃手里的竹筒,意思——这药对他的内伤有好处。
那手隔着衬衫料子,带来他掌心的温度,和一点羽毛挠过般的痒意,眼睛又是无比的真诚。
那诚意让萧榆觉得自己如果拒绝他的好意,那将是做了一件极其罪恶又不识好歹的事。
他是个画画的,对于美的事物是绝对的欣赏。
在少年的注视下,萧榆顺从的张嘴喝了一大口那绿色的液体,入嘴的一瞬间,他硬生生忍住了没有喷少年一脸。
太苦了,又酸又苦,强行咽下去之后留在嘴巴里的味道百转千回,甚至还带点土腥味,他的胃从反上来到强行压下去,仅一秒不到,当真是说不出的滋味。
这些人给的东西好像就没有一样味道是正常的。
“呵呵,”萧榆充分展现了什么叫笑得比哭难看,他十分违心道,“谢谢你的药,挺不错的。”
这是他第二次说谢谢,这句话似乎对少年来说是一句很郑重的话,只见他听了,一把将竹筒整个塞到萧榆手里,浅浅笑起来,眉眼比那火堆还要明亮,握拳仰头做了一个干杯的动作。
萧榆:“……”
少年,就这玩意可不兴干杯啊,这味道比他喝过的所有中药都要生猛多了,你也不能仗着自己好看就想要人命吧。
竹筒抓在手里实在烫手,不敢回味之前的味道,萧榆牙一咬,安慰自己良药苦口利于病,闭眼仰头灌了一口,硬生生喝出了壮士断腕的感觉。
这回是真笑不出来了,他现在整个脑袋肯定都是发绿的,想吐的感觉更强烈了。
还出现了幻听,怎么听到有人在喊救命?
他还没问,少年的笑一下收回去,转头看着洞口。
——“救命啊!!”
求救声愈发凄厉,萧榆一惊,卧槽,不是幻听,而且这声音听起来还有点耳熟。
刚想起来,少年一扭身已经跑出去,发尾浅浅扫过萧榆的下巴。
淡淡一点冷木香钻入鼻息,转瞬即逝。
“小娃,大晚上山里头,听见求救声,可不敢随便出克的。”
男人突然慢悠悠来上这么一句,萧榆起身的动作一停顿,这话是还有什么讲究?
那男人坐着不动,连洞口外面都没有多看一眼,只低着头,火光照不到他的脸上,萧榆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听男人继续告诫他:
“山里头什么东西都有的嘛,你看见的,听到的,都有可能是山姑娘在骗人,一出克,会被吃得渣渣不剩的。”
萧榆并不知道男人嘴里的‘山姑娘’是什么,他当时还以为是位姓山的姑娘家,还觉得大山林里碰上什么姑娘,那也是姑娘更害怕才是。
后来才知道‘山姑娘’是他们这边称呼一些暂时无法完全解释,非科学现象的代称,也是当地人的敬称。
他们对于害怕的,尊敬的东西或现象不敢直呼其名。
而此时的萧榆不以为意,又在之后的事件里,庆幸自己当时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。
他忍痛追出洞口,细密的雨丝扑打在脸上。
只见少年还在外面站着,身旁不知从哪牵来一匹黑色的马,拿一老式煤油灯,身上多了一件蓑衣斗笠。
不确定是不是在等他,萧榆还是多了一句嘴:“那可能是我同事,天黑太危险,我还没有失去行动力,两个人好歹还有一个照应。”
夜里的雨林就像一只蛰伏起来的猛兽,让人根本无法判断它会在哪里跳出来给你致命一击。
少年神情复杂地瞥一眼山洞,沉默着将煤油灯交给他,好心把自己的蓑帽摘下扣到他头上,后利落翻身上马,又对萧榆伸出手。
那只手宽大有力,手指修长,一个用力就将萧榆拉上马背。
黑马扬蹄奔跑,萧榆惯性一个后仰,差点甩出去,最后实在没有地方抓,只能揽住少年劲瘦的腰。
他能感觉到少年的腰腹以及整个后背都僵了一瞬,片刻才放松下来。
按照他们现在的距离,萧榆知道自己闯入了对方的亲密区,小于十五厘米的亲密接触,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是冒犯的。
那僵硬的时间里有没有嫌弃,萧榆不想深究,只因他现在,很惜命。
他在赛车场里飙过车,唯独没有骑过马,这是第一次。
按照这速度,在交通界里,怎么也算得上违章超速了,体验感不能说太好,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——千万别被甩出去。
少年低头看见一只在黑夜里都能感觉到白皙的,瘦得手筋微微凸起的手抓在自己腰间。
心情是微妙的,其中喜悦已经占了大部分,可又一想,这个外乡人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,所以才敢亲近自己,要是知道了……算了,反正总归是会忘记的,私心里想着只要他不说,应该就不会被讨厌了。
黑夜犹如一张大网笼罩在整个雨林,煤油灯的光晕只能照出一个小小的范围。
他们周围树影摇曳,灌木在光影里长成一棵棵张牙舞爪的怪物,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就是马蹄声,其余的什么都听不到。
似乎是之前喝的草药生了效,萧榆身上这些伤痛都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,只是有一点,他好像有些晕马,想吐的感觉愈发强烈,已经快要顶到嗓子眼。
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吐在别人身上,萧榆刚要叫停,少年倒先默契地单手勒紧缰绳让黑马停下。
萧榆带着一点狼狈的下马,弯腰在草丛里呕吐。
他没有去看自己呕吐物的恶心习惯,只是无意识看见,他好像把那一口没怎么嚼就咽下去的果肉吐了出来。
红色的果皮变成黑色,不知道是不是他吐花了眼,感觉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……
鸡皮疙瘩起了一层,不行,太恶心了,看不下去了。
终于把胃清空的萧榆重获新生般直起身,就见马背上的少年眉头紧蹙,神情冷冽,严肃且认真地盯着夜空中,突破层层乌云出现的一轮圆月。
“怎么了?”
这兄弟现在给他的感觉似乎情况不太妙,萧榆吐完,刚刚舒服过来,心情还没松开就又紧张起来。
忘了他不会说话,自然没有得到回答,萧榆听到少年屈指吹了一声呼哨,然后猛一夹马肚往前跑去。
和先前那个腼腆的人不同,他发现马背上的少年身上带有一种在森林里肆意生长,很是独特的野性。
像是十万大山孕育出来的,没有经过俗世污染,未被驯化的孩子。
他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,视线里只剩下马背上的少年。
只是很快的,发现连人带马完全消失在前方黑暗中的萧榆才反应过来,他这是被落下了?
“嘿,哥们,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人没有上车——不对,是上马?”
萧榆拎着煤油灯在原地转了一圈,抓了抓头发,突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干嘛。
追上去,还是站在原地等?
这和在高速服务区上厕所,一出来发现司机没清点人数就把车开走有什么区别。
关键服务区好歹环境好点,现在这只剩下鸟拉屎的地,要他朝哪走?
而且他现在压根无法判断,刚才听到的求救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。
周围静悄悄,连虫鸣都听不到,雨丝飘下来也寂静无声。
就在萧榆纠结时,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他举着煤油灯扭身看去,模糊中看见一个走姿奇特的身影正朝他这个方向走来。
以为是同事,萧榆举高手去晃手里的灯,几步跑过去,却在看见那个人的下一秒捂住自己的嘴,反应快速地一蹲身藏在草丛里。
心跳剧烈到他以为自己疯了,这肯定是假的吧?!
是他们大晚上想找个乐子吓唬他,所以故意假扮成那副鬼样子的?
他承认自己真的被吓到了,而且还被吓得不轻。
现在正在朝他这个方向走来的人,就是那个山洞里口音很重的男人,但他一改萧榆之前看见的状态。
衣服是破烂的,脸上出现好几块腐烂的皮肤,眼睛一片灰白,走动十分僵硬,没有半点活人气息。
萧榆抬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,科学世界,拒绝封建迷信,却忘了还有一个说法——科学的尽头是神学。
有那么一瞬间,萧榆误以为自己出现在了国内版“釜山行”,或新一版“湘西赶尸”的拍摄现场。
但是那一巴掌他自己下了狠手,是真的疼,不是做梦,不是幻觉。
但凡他心理素质差一点,身上这条裤子就要保不住了。
新的认知让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,但是这个大门,萧榆一点也不想打开,甚至想着怎么才能关上。
他的世界观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震碎,手脚僵硬比那“僵尸”差不了多少,好在大脑还是能够转动,让他及时拧灭了煤油灯。
怎么办?
拼了吧!
萧榆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,如果被发现,现在就一个“僵尸”,搏一搏他还是有胜算的。
又不得不暗骂警队没给他配枪,说他作为后勤不需要冲上一线。
害得他现在只能随地抓了一块石头当做武器。
僵尸男已经越走越近,萧榆已经闻到腐烂的恶臭味,他不住的祈祷,千万别发现他,用他一辈子娶不到老婆祈愿,让这玩意千万别发现他!
一步,两步,三步…僵尸男从距离他还有两步远的地方走过。
萧榆一口气好悬没憋死,跳如擂鼓的心刚要缓下来,马蹄声哒哒传来,由远及近。
他紧张地看去,茂密的草叶子挡住了他的视线,只听到马的一声嘶鸣,还没等他看清楚,才站起来,腰上突然一紧。
整个人不受控制腾空,等他反应过来,人已经坐在马背上,而他前面还面朝下,横着趴了一个失去意识的人。
我去,他怎么做到的?
萧榆人都傻了,他好歹也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,虽然体重偏清瘦,但这一下直接把他弄上马背也太过于丝滑轻松了吧。
“你——”
低头想说点什么,背对他站在地上的少年,突然开口说出一个类似于“奔”字的奇怪发音,而后抬手一拍马屁股,黑马蹄子一迈,直接就窜了出去。
萧榆下意识揪住马的鬃毛,稳住身形后改而拉住缰绳。
等他回头看时,早就已经看不到少年和那僵尸男的身影。
庆幸的是这马很懂事,它会自己避开障碍,并且这个方向是回山洞的。
然而这个庆幸没有维持多久,两个拦路“尸”挡住了他们的去路。
小道两旁全是长着倒刺的荆棘丛,这般狭路相逢,黑马感受到危险,甩着脑袋开始一点点后退。
萧榆抓缰绳的手心冒出汗来,这两个“僵尸”满身泥泞,脸色青灰,皮肤出现的黑斑像是某种腐烂物。
不过他们身上的衣服没有完全腐烂,看着很奇怪,像是偷渡客。
四个人,有三个都是这玩意,他当时是瞎了眼才觉得这几人是正常人的?
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,萧榆紧盯虎视眈眈朝他逼近的两个“僵尸”,空气都感觉被绷紧到极致,面朝下趴着的人突然挪动手臂,醒了过来。
“别乱动!”
萧榆按住他的背,防止人突然从马背上掉下去。
余光瞥到他腰间,萧榆整个人一喜——妈的,还好除了他,其他人在抓捕过程中都配了枪!
所有的恐惧一大半来源于火力不足,现在他只想对这两个玩意喊一句去他妈的。
上膛举枪,巨大的枪声回震在雨林里。
其中一个被他连打几枪爆了头,但萧榆低估了这些无法解释的现象里,“僵尸”的行动力可是一点都不僵硬。
——“艹!”
他在电影里见过会跳的“僵尸”,但没见过弹跳力如此发达,可以一蹦两米高的“僵尸”。
萧榆为了躲避迎面扑来的“僵尸”,身子一歪从马背上滚下去。
倒刺扎进皮肤里,疼得他直抽气。
他的同事刚醒过来就见着这么一幕,和“僵尸”脸贴脸的下一秒就爆发出一声惊人的呐喊,在萧榆打中“僵尸”右肩的同时,眼一闭,直接吓晕了过去。
萧榆忍痛从荆棘里爬起来,枪却在这要命的时候哑了火,急得他直冒国粹。
想去拿备用弹匣,但一眨眼的功夫,那“僵尸”已经窜到他跟前,死鱼眼直勾勾盯着他。
破烂的脑袋一歪就要啃上他的脖子,萧榆浑身都僵住了,临死前冒出来的念头,只希望自己不要成为这家伙的其中一员,太恶心了。
他已经接受自己的死亡,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,反倒是一股黏糊、恶臭如下水道般的液体喷洒在他的颈部以及胸口。
他面前的僵尸,脑袋整个从脖子处分离,咕噜噜滚进草丛里。
而脖子以下的身体一歪,在即将倒入萧榆紧绷的怀里时,被赶来的少年一脚踢开。
少年蹲下身紧张地看着他,张嘴说了句话,但是萧榆完全听不懂。
不过从眼神来看,应该是在问他:“没事吧?”
有事!
事情可大了。
“这玩意有毒吗?”
萧榆咬牙挤出这句话,浑身僵硬着不敢动,他有洁癖,这些恶心的尸液粘在他身上,真是恨不得把碰到他皮肤的那一部分直接剜掉。
他不想要了,衣服,脖子都不想要了。
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人难受。
他现在的心情完全表现在脸上,表情肯定很难看。
少年将他浑身上下一扫,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,把吓晕过去的小王扛回马背上。
小王是卢队带在手底下,前两个月才转正的——大家平时都是这么叫他的,所以萧榆也不知道这人全名叫什么。
少年走了两步,见萧榆没有跟上来,转身犹豫了两秒,回来小心翼翼扯住他的袖子,拉着他来到了一处干净的水潭旁。
萧榆眼睛一亮,正要下去,少年拦住他,伸手扯了几根叫不出名字,但是很细长的叶子打了个结,抬手一抛丢进水里,这才让他下去洗澡。
到这时萧榆又犹豫了,有“僵尸”在前,他现在看着在月光下显出碧绿的水潭,很担心水底下,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突然冒出来。
少年似乎看出他在担心什么,拍拍他后背,指向水潭时点点头,意在告诉他——这里很安全。
虽然今晚的事件已经突破他的世界观,但架不住身上实在恶臭难忍,哪怕要死,他也不想自己是被臭死。
萧榆嫌弃地脱掉自己的上衣,余光瞥见少年头一扭,有离开的意思,吓得赶紧扯住他:
“哎,你等等——”
老实说,他也没有在别人面前洗澡的习惯,他是北方人,但小时候养在外婆家,上学一直在南方,直到高中毕业才出国读大学,读书生涯里也没有大澡堂洗澡的机会。
但此一时非彼一时,现在他怂了。
早之前他瞎了眼的混在僵尸堆里还发现不来,现在哪怕这少年说他是山精变的,只要不化身成为那个丑样子,他死也值了。
又更何况这人几次救他,实在防备不起来。
水潭里的水冰冷刺骨,萧榆伤口处碰到水更是火辣辣的疼。
野外条件简陋,也只能干搓。
他打着冷颤飞快地洗掉尸液,一边洗还一边扭头,确保少年没有偷偷丢下他溜走。
脑子里各种问题糊成一团,被冰凉的水一刺激,萧榆后知后觉:“原来你会说话,只是听不懂汉语啊?”
瞧他脱下那一件蓑衣斗笠,身上明显的少数民族特征,他早该想到的,这兄弟不是不能说,而是不会说,也听不大懂吧?
他先前一直没往这方面想过,倒是先入为主的觉得汉语已经普及全世界了,除了些老外,现在哪还有年轻人不会说。
现在倒还真让他遇到了一个,这少年的生活是不是也太闭塞了点。
果然,面对萧榆的话,少年困惑地眨了眨眼,露出一个已经表现出很想听懂,但实在有心无力的茫然表情。
视线接触到他裸露在水面上白皙的胸口,少年低着头,飞快移开了目光,只专心擦着他那把方才砍断僵尸脑袋的古苗刀。
短直刃,环首,貌虽不利,锋不可当。
这是萧榆在历史博物馆少数民族文献里看见过的。
僵尸都出现了,好像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。
他接受了新的认知,但不明白的问题还是很令人费解。
偏偏碰上语言不通的情况,这可把萧榆给为难得抓了抓头发,也没想过他还会在本国土地上,有一天会发生话到用时方恨少的情况。
一直到他们回到先前的山洞,把吓晕过去的小王从马背上卸下来又扶进去躺好,萧榆也没有放弃跟他尝试着进行沟通。
哪怕鸡同鸭讲,也好过不讲。
结果有些话还真巧的,少年会听,也会简单说一点。
萧榆松口气,至少还可以慢慢沟通,问题不大。
他本以为进来会看到躺在地上的逃犯已经血肉模糊,没想到他命是够大,就连僵尸都看不上他。
真是好人不长命,祸害遗千年。
检查完小王的状况,没有什么致命伤,萧榆坐到火堆旁烤干衣服,视线扫到先前放红色野果的芭蕉叶,不由得眼睛一瞪,他又想吐了。
芭蕉叶上哪有什么新鲜的野果,那分明是一堆烂得不成样子的霉菌,都生蛆了。
一想他先前咽下的那一口——呕!
萧榆干呕一声,可惜胃里早被吐空。
少年重新捣药给他敷在伤口上,也不知道是药神奇还是他体质好,感觉不出一天伤口就能结痂。
“我为什么之前看到的是很新鲜的果子?”这是萧榆现在最膈应的事。
他指向那摊发黑的烂果,表情跟吃了死苍蝇一样。
少年的声线清润,说方言时很低沉,尾音会不自觉的上扬,听他说话是种享受。
当然,除了真的让人听不懂这一个缺点。
而讲完一整句方言的少年也知道了自己这一个“缺点”,他停下话语,有些为难的组织词汇:
“不会,死,”怕自己说不清楚,少年又拍拍装着药汁的竹筒,“喝了,吐出来。”
他的汉语说得生涩,在这样的深夜,听起来带着几分严谨。
似乎开口之前,他会在心里回忆找出正确的字词以做回答。
而他能说得出来的话,发音基本上都是准确的。
萧榆猜测他可能是有学过汉语,但是不多。
只要别人慢一点说,一些简单的话对他来说还是认识的。
至于少年说的,萧榆猜测出的意思,应该是告诉他,吃了这些烂果不会死,喝完生药汁后吐出来就没事了。
虽然毒不死,但心里还是膈应。
萧榆把目光从烂果上移开,眼不见为净。
而早在没有形成文字之前,人与人交流和表达的方式早就多种多样,萧榆和他的沟通开始逐渐摸到门道,竟是靠着少年那一点贫乏的汉语水平,和他话语里夹杂着“手语”的交流,知道了突破他新认知的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
简单来说,就是他中了瘴气,大脑神经错乱产生幻觉,给三个僵尸戴上了正常人的滤镜。
好吧,这是萧榆自己的猜测,因为解释这些来龙去脉,对不会说汉语的少年来说实在强人所难。
在他的认知里,任何解释不了的诡异现象,只需要一句话,大千世界,无奇不有。
萧榆已经完全接受,并且认识到了掌握一门外语是多么的重要。
低头闻到自己身上的草药味,感慨少年人美心善,萧榆诚恳道谢。
听到自己认识的话,少年眉眼一弯,表达不客气的方式就是又掏出来一个装满药汁的竹筒塞给他。
这可把萧榆吓得不轻:“不不不,我不是要这东西的意思,我挺好了,腰不酸了腿不疼了。”
两人互相推搡着,萧榆把过年给亲戚送礼还得客气推让那一套都使出来了,原本躺在地上的小王突然深吸一口气,猛地惊坐起来。
这诈尸一般的动作吓得两人同时愣住,又见小王突然扭过头,直勾勾盯着他们还握在一起的手,瞪着眼问: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
见他状态迷蒙,萧榆关心道:“醒了,身体没事吧?”
小王瞪眼看他半晌,木然地挠挠头:“啊?没事啊,我吃过中午饭了。”
萧榆:“……”这孩子是被吓傻了吗?
他看看竹筒又看看小王,扭头对少年拍拍自己的胸口,又竖起大拇指:“我没事了。”
后一指小王,晃晃手里的竹筒:“给他喝?”
得到少年那一点头,他走到小王旁边,把东西递给他。
“天真无邪”的小王给什么喝什么,毫无防备喝了一大口,脸色肉眼可见的变成绿色。
萧榆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:“乖,不要辜负了少数民族兄弟的一番心意。”
在他那一脸我都懂,你快咽的“安慰”下,小王眼含热泪的咽下了这怀疑人生的一口水,人算是彻底清醒了。
脑子里猛一闪过被吓晕之前的画面,小王脸色咻一下转白,磕巴起来:“活的!萧哥,尸、尸体还会动!”
小王激动地站起来比划,吓得语无伦次。
“冷静,”萧榆走回少年旁边坐下,试图安慰他,“我知道,我也看见了。”
对比他的淡定,小王只觉得这怎么冷静得下来。
那可是会动的死人!
能跑能跳的死人!
“神奇吧,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可思议。”萧榆笑得有些疲惫。
回想起那少年一刀斩首了僵尸的脑袋,要是当时被小王看见,岂不是直接吓疯了去,现在想起来他都怵得慌。
对此,他对少年的好奇又多了几分,不怎么会听汉语,敢一个人到这大苗山来,也不像是迷路才偶然碰到他们的,还面不改色混在僵尸堆里,这人到底是谁?
萧榆眼珠子在他身上打转,少年却看着小王夸张的比划若有所思。
他听不懂,但是从肢体语言上,多少可以猜出一点意思。
对于有难度的事情,萧榆向来更感兴趣,他看着少年问:“你的名字,就是别人对你的称呼,是什么?”
名字和谢谢二字有点异曲同工之妙,少年的反应很快速,他点了点自己:“名字,路,森。”
“陆森?”倒是跟他挺符合的,萧榆也指指自己,“我的名字叫萧榆。”
怕他不懂,还特意扒拉出一节木炭在地上写出来。
小露了一手自己参加过书法比赛得奖的行书体,结果一看少年茫然的表情,拉倒吧,压根看不懂汉字。
正想擦去,少年指着地上的字,读音准确的重复:“萧榆。”
哎——对咯,这学习能力挺不错,萧榆高兴地对他竖起大拇指,突然发现自己有点人民教师的潜质在身上。
小王凑过来,还是对于自己见到的死人难以接受,突然脑洞大开地问:“萧哥,你说他该不会是山精变的吧?”
老人不是常说深山老林里面,最容易出些漂亮的精怪了吗。
“怎么,怕了?大家都是男的,你是怕被劫色还是吸去阳气?”萧榆好笑道,“人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。”
小王是今年见习刚进入警队,虽然自己已经转正,而萧榆还只是一个编外的,但听说他是卢队引进人才专门外聘回来的画像师,以至于小王一开始一口一个萧老师地喊。
是萧榆自己觉得在队里可担不起一个老师的称呼,小王这才改口喊他一声哥。
所以萧榆的话他都当前辈一样听,知道是这兄弟把自己救回来,小王倒是懂得感恩,改口就去道谢了。
那谢谢二字一出口,结果可想而知——陆森一拍他手里的竹筒,从为数不多会说的汉语里,准确说出一个字:“喝。”
他对于别人的感谢,会回以最单纯质朴的表达方式。
干净的模样和他们在外面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。
小王一脸菜色的不知如何拒绝这番热情,萧榆幸灾乐祸道:“喝吧。”
不单单是为了让别人喝自己喝过的苦,他发现这生药汁确实有点奇效,他身上的伤已经没有一开始的疼痛感,反倒有种跌打肿痛药膏在体内化开的松快。
小王抱着竹筒挪到另一边,苦着脸是不敢轻易说话了。
而当萧榆问起他怎么会在大苗山时,陆森没有回答,反而皱眉指向那个一直没人去管他死活的青年。
也就是他们这次要逮捕回去的犯人。
“他是逃犯,逃犯知道什么意思吗?就是做了坏事的人,我们这次就是要带他回去接受法律的制裁。”
他这话有一些特别的词汇显然过于复杂,不是陆森可以理解的。
不过他听懂了坏人这个意思,表情里的厌恶很明显。
萧榆看着逃犯身上那坨敷衍的草药,好像知道了些什么: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坏人,所以才没有给他包扎伤口的?”
陆森伸手拍拍地面,又向外一指:“不,喜欢,坏人。”
他没有指自己,所以萧榆猜他想说的应该是这里不喜欢做了坏事的人进来。
然而陆森突然指他的时候,萧榆还以为这里也不喜欢他。
就那一秒,他把自己从记事起做过的事都回忆了一遍,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,除了七岁尿床,偷偷换了发小床单这件事,算坏事吗?他一直当成黑历史来着……
陆森的手移向他手腕上没打开的“手镯”,双手模仿着打了个结,又小心翼翼摸上他大腿处那道包扎好的伤口,满脸的不解。
这次萧榆看懂了,合着不是说他做了坏事,而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跟那个人铐在一起,如果不是这样,可能陆森都不会把那个人带回来,而是将人丢在那里自生自灭。
“既然他没摔死,我们也不能动私刑,要把他交给法律,审判过后接受他应受的惩罚。”
不管陆森能不能听懂,萧榆这波普法已经做到了大深山里。
陆森似懂非懂,看那个人的目光里收敛了一点杀意,不过还是难掩厌恶。
并且表明天亮之后会送他们离开大苗山。
少数民族兄弟的嫉恶如仇他们算是见识到了,萧榆本以为自己肯定会睡不着,并且也担心后半夜还有什么奇怪东西突然出现。
结果脑袋靠着石壁,明明大脑神经高度活跃,但闻着陆森去外面薅回来一把草丢到火里烧的味道,迷迷糊糊中睡着后就没醒过,一觉睡到了天亮。
更不知道在他们睡熟后,陆森在那个做了坏事的人旁边站了很久。
雨已经停了,大雾倒是还在,不过有陆森带路,走出去好远了他们也没有迷路。
那个逃犯自己也醒了,就是右腿摔骨折,由小王架着走。
陆森牵着他的马走在前面,没有想让做了坏事的人骑他的马的意思。
萧榆跟他并排走,接过他递来,从某株植被上折下来,上面长满一粒粒黑紫色果实的树枝。
城里娃娃没有这种满山爬,随手折野果吃的胆量,不确定道:“可以吃?”
他又想起了那一口腐烂的野果……
陆森则友好地指向他的肚子,点头。
萧榆掰了一点,又递给他:“你也吃。”
不是怀疑,而是他们从昨晚开始除了药汁什么都没吃,肚子早都不知道叫了多少次了。
而且他还发现一点,陆森对于别人接受他的东西似乎很高兴,不管是什么,他都会像现在这般,眉眼最先给人传递出高兴的讯息,眼睛里仿佛凝聚两点星火,嘴角上扬出一抹好看的浅笑。
是大雾都挡不住的坦荡荡、赤诚诚,干净且磊落。
好像有一股清凉的风灌进萧榆衣服领口,衬衫衣摆来回摆动,有点冷,但又醒人心神。
“陆森,你家住这附近吗?”
萧榆已经看到路途尽头的水泥公路,他打听着别人的家庭住址,告诉自己没别的意思,就是想抽空登门道谢。
陆森停下脚步,表示就送他们到这里了,也没有回答关于家的问题,不知是没听懂,还是不想回答。
他看向萧榆的目光里似乎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落寞,那也是萧榆第二次听他无比认真,仿佛在说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般叫他的名字。
他说:“萧榆,不见了。”
啊?是这汉语水平堪忧的兄弟表达错了,应该是再见的意思吧?
还没等萧榆纠正,陆森突然伸手拍上他的肩,用他那里独特的方言说了一句完全让人听不懂的话。
声音又好似山顶上传来庄重低沉,带着无比虔诚的古钟声响,一遍又一遍,震在耳边。
萧榆耳朵嗡一下,难受地闭眼甩甩头,等他睁眼时,整个人站在公路边茫然了好一会。
奇怪,他不是追逃犯追进大苗山里了吗,怎么突然跑到公路牙子边上了?
手里还拿着一节长满野果的树枝,看痕迹,应该是吃了一点。
嘴巴里还有点甜滋滋的果香,品咂品咂,萧榆脑子里没有关于这种植物的资料,他惊愕的想,这玩意儿不能有毒吧?
又低头看自己做了奇特包扎的伤口,感觉自己摇身一变成为“行走的艺术”,他扭头问小王:“我这是去讨饭回来了?”
这也忒狼狈了……
为什么脑子里感觉有一点模糊不清的印象,又好像一点印象也没有。
他现在的记忆就跟一张受潮放坏的碟片,强行打开只能看到满屏的雪花,没有半点真实感。
小王也恍恍惚惚的:“不知道啊,可能……抓人的时候摔了?”
他还搀着半死不活的逃犯,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把人抓回来的。
脑子一阵阵抽痛,难受得紧,好在卢队一直在尝试寻找进入大苗山最安全的一条路,他们的车在公路边上徘徊,很快发现了已经走得疲惫不堪的三人。
卢队是个年纪五十多岁,浑身上下却还在透露出我是硬汉气息的中年男人,刚硬的面部线条使他不笑的时候就是一张自带不爽气压的脸。
当然,他笑的次数队里的人用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。
所以当他往萧榆跟前一杵,身后的人是一个大气都不敢喘,无不为萧榆即将要面对的怒骂默哀。
然而卢队只是一张嘴,萧榆脚步虚浮的甩了甩脑袋,眼睛阖上,往旁边一倒,竟是直接晕了过去。
硬生生把卢队还未骂出口的怒气给哽在喉咙里,顿时脸色更难看了。
“哎?!”接住他的人发出一声惊呼,惘然无措地抬头去看卢队。
“看什么,把人送医院啊!”
真是一个头两个大,卢队扫向萧榆身上的伤,看着他们七手八脚将晕过去的人抬上车,头疼地一搓脸。
还有人不怕死的窃窃私语着玩笑:“咱队长功力又进步了,这回话都没说直接给人震慑晕了,强。”
“嘘,你小点声……”
把萧榆扶上后座的两人小声bb,其实萧榆一句不漏的全听了去。
他装晕,知道卢队上来肯定要骂他两小时不听指挥,擅自行动。
为了给卢队省点唾沫星子回家哄孙子,他演技高超的“晕”了。
不过脑袋疼是真的,他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事。
野果怎么来的?
伤口怎么来的?
包扎谁弄的?
一连串的问题跟一块倒塌的多米诺骨牌引起的连锁反应,让他执着的越想要深究这一部分的记忆到底是什么?
以至于刚一下车他就吐了,吐得天昏地暗,到最后是真有点脱力,两眼一抹黑,脑海里闪过一张带点惊艳和陌生的脸。
受潮的碟片并没有真正坏掉,拿到外面晒干后塞进放映机,画面又恢复了正常,重新播放着碟片里的内容。
在医院清醒过来的萧榆奇怪于自己怎么会突然忘记,奈何没有给他在这件事情上思考的更多时间。
卢队背着手,板着一张自带不爽的脸,对他进行了长达两个小时的批评教育。
果然,还是没逃过去。
“别演出一副‘已经听进去了,以后绝不会再犯’的表情,我不是你老子,这套对我没用。”
卢队气得喝口水,又拿他没有办法。
自己讲得口干舌燥,结果这小子还是摆着一张虚心受教的脸,乍一看乖得不得了,其实压根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,说不定还想着自己的事。
萧榆没有把表情收回去,往后靠了靠:“卢队,我这很认真接受批评呢,听您的,以后坚决服从命令,听您指挥。”
“拉倒吧,”卢队杯子磕到桌上,一屁股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,“你在你老子那里装得像模像样,跟我这你觉得我会信?也就你老子蠢得没边。”
“我会告状噢。”萧榆笑得无害。
“说吧,说完你老子就知道是谁自荐到我这里来当画像师的,而且这个画像师还不听指挥,差点把命都丢进去。”
卢队一捏就把他的七寸给捏住。
真是老奸巨猾,萧榆腹诽着,脸上的笑收了回去。
又听了半个小时的批评教育,并答应交五千字检讨,这事才算翻篇。
“小榆,”卢队叹口气,跟他推心置腹道,“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,好好想想自己想要什么,我向上面申请了,你这一年在队里表现不错,争取给你一个入编的机会,以后谈个恋爱,娶个姑娘,就好好稳定下来。”
“卢叔叔,您这抱上孙子后,怎么还多了个给人催婚的坏习惯?”
病房没有其他人,既然都已经提起私事,萧榆也没有官礼官腔的喊什么卢队。
他爸和卢队是拜把子的兄弟,虽然萧榆在队里做画像师,但也是正儿八经经过考核才进去的。
至于让他去做这件事的起因,是因为一副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画,和两个没救出来的人。
整整花了他一年时间,现在最后一个逃犯落网,事情总算是结束了。
“你别跟我打岔,这次要不是你命大,阴差阳错从那大苗山走出来,这但凡你在里面出点差错,我就得喊你老子给你收尸去。”
卢队瞪眼拍桌子,已然拿出长辈的姿态。
“不是阴差阳错,”萧榆还有心情纠正,“我们是被人救了,他又好心送我们出来的,不然您还真得来给我收尸。”
光是碰到的僵尸都足够不可思议了,能活着出来,不是他命大,而是他运气好碰到了贵人。
“什么人?”
卢队费解,不就只有他和小王带着逃犯出来了吗?
“估计是大苗山附近的居民吧,叫陆森。”
“有这么个人?”卢队更奇怪了,“我先审了冉平,又问了小王,都说你们是在大苗山自己走出路边的啊。”
哪有一个叫陆森的人?
“怎么可能,我跟冉平摔到断崖下面,是个叫陆森的年轻人把我们救起来,后来又救了小王,不过他不会说汉语,也不知道住哪的。”
萧榆还有些可惜道。
卢队却拧起眉头,委实不理解:“等等,你们说的话怎么对不上?”
从小王和冉平的话中,他们一直在大苗山里迷路,直到后面才恰巧走出来的,并没有萧榆口中所说的什么陆森。
更没见过什么僵尸。
三个人,却突然出现了两种不一样的说法。
医生下的结论里,只有萧榆一个人被判断为脑袋受到撞击,疑似引起特殊的妄想症状,也可能是心理压力导致,需配合心理引导。
而得出结论的证明,是除萧榆之外的两个人,对于在大苗山里碰到的陆森和违背科学依据的僵尸,没有一丁点记忆。
但他二人对于怎么进入大苗山,怎么追捕和被抓住的,怎么出来的,所说的话大差不差,唯独跟萧榆的记忆天差地别。
哪怕是萧榆画出了陆森的肖像画,他们也没有见过这个人,就连放入数据库对比,结果也显示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。
也更加证实了有病的,是萧榆。
“我知道你不想让好友枉死,在这件事上给自己下了太大压力,现在人都抓回来了,放轻松点。”
卢队开导他,也同时用身份提醒他:“你说的能跑能跳的死人,只存在于影视剧里,坚定的唯物主义是不信鬼神的,你要明白现实世界里没有这些东西。”
对于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来说,这确实是一件让人无法相信的事情。
数据对比结果出来时,就连萧榆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出现了妄想症状。
如果没有细分事件,少数服从多数这个原则本身就存在问题,但凡他们三个之中少一个人,结论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能下。
人们都习惯于去相信多数人所说的话。
萧榆在医院躺了一周,其实身上的外伤已经没有问题,只是转去了精神科。
电话打进来的时候,他刚从诊室里出来:“爸……”
“你哥下个月过生日,过几天买票回国吧。”
那边的画外音里还有其他嘈杂的声音,听起来很忙。
萧榆听得出这句话不是询问,而是通知,他张了张嘴解释:“我已经回……”
“好了,我这边还在忙,,先不跟你说了。”
在这句话落下时,那边干脆的挂断了电话,萧榆那句已经回来的话压根没有机会说出口。
其实早在一年前,他就已经从国外回来,只是因为一点其他的原因,至今还没有进过家门。
看着恢复锁屏界面的手机,萧榆站在医院走廊上,窗外斑驳的树影从左侧投到洁白的墙壁上,也正好将他笼罩在阴影里。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烟,进电梯按了大楼的顶层。
熟练的撬锁打开顶楼的门,将烟盒放在天台边缘,看着大楼底下空荡的花坛,点着一根烟,伤春悲秋的想着这个世界也就这样了,然后毫无留恋的纵身一跃,他的生命终结在无数尖叫以及一片无人问津地红色里——以上这些描述都是他以前想了很多次,却没有勇气做的事。
而事实上,他只是拧开了顶楼的门,找了个地方,安静地点了根烟,看着远处一条对街,什么也没想。
他就那么放空自己,直到卢队找上来,告诉他入编申请已经通过。
但是萧榆拒绝了。
“真的不考虑一下?”
天台上,对于他这个突然要离开的决定,卢队靠着护栏低头弹去手上烟灰,话语有关切,也带着对于需要人才的挽留。
傍晚西斜的太阳早已收起刺眼光芒,变成一个金灿灿的圆球,不偏不倚照在远处高楼的玻璃上,反射出一抹明亮的金黄色。
萧榆被晃得眯起眼,把烟从嘴里拿下,虚虚侧过半边身,礼貌勾出一抹浅笑,婉拒了:“不了,卢队,我想给自己的脑子放个假。”
在公事上,他不是很喜欢喊叔叔,听着总让人觉得有种特殊性。
卢队视线落在萧榆有些长的头发上,见他在后面随意扎了一个小揪,倒是给他这温润的长相多加了点叛逆艺术家的气质。
就是眼里透着一股疲惫,加之肤色白,没精神的时候瞧着有种病态的苍白。
他想了想,提议:“放假和你正式入编没有冲突吧?等状态调整好了,我可以破例给你批三天假。”
他是萧榆的上司,也是长辈,又跟他爸爸是拜把子的兄弟,自然也知道他家里的情况,这孩子没人管,干脆跟着自己算了,再加上萧榆通过这一年表现,给他的印象哪哪都不错,会画像,够大胆,有头脑,敢拼命。
唯二的缺点就是随心所欲,难相处了些。
这个难相处不是片面的难相处,别看这小子对谁都温和讲礼貌,按办公室那些小姑娘说他是什么人间理想型,也有不少人跟他示好。
但其实作为同事相处这一年,这小子对谁都还是那么客气,也不知道交个朋友。
被安上“难相处”的人眯眼看着远方,他知道这是工作狂卢队能给出的最大限度假期,想挽留他的心意领了,不过还是摆手道:
“当初我自荐帮忙,也只是为了这一件事,现在事情结束,如果以后有机会合作……算了,还是别有这个机会了,管我这么个人,够卢队你头疼的。”
他不是正式编制,名头上顶着一个外聘的画像师,除了必要时候,其他行动很自由。
而在此之前,他只是一个放任自流,小有点名气的画家。
因为一起放高利贷恶性纵火案,以前跟他一个大院玩耍的好友林杨,以及他的小女儿都无辜死在了大火中。
为了抓到凶手,他自荐帮忙,终于将那帮烧了整栋居民楼的逃犯全部绳之以法。
现在心事了了,他留下来工作的想法并不强烈。
事不过三,卢队知道他的脾气,见他主意已定,也没了想要说服他的话。
两人沉默半晌,卢队又言笑不苟道:“你要是有机会来,我倒是很欢迎,改天请你吃饭?”
萧榆漫不经心地笑,一眼看穿他:“有事要我帮忙吧?”
卢队对待工作上的事一点也不扭捏,干脆点头:“上次去边境抓回来的冉平突然浑身抽搐,进了一次急诊,醒来后嘴里一直念叨着寨子里的人要杀他,我们不确定是不是还有其他同伙,画人这方面你熟,想让你去听听,如果能画出来自然更好。”
提起这个,萧榆立马想到了那个叫陆森的少年。
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一个疙瘩,他在自我怀疑和怀疑别人之间反复拉扯,可不管他和小王以及冉平确定过多少次,他们对那天晚上的事,记忆里完完全全没有一个叫陆森的少年。
小王更是对自己被僵尸吓晕没有任何印象。
再者他们的记忆又不是空白的,而是时间越久越能说出很完整的经过。
“萧哥,又不是拍电影,哪有那些乱七八糟的,我跟大部队走丢后碰上你,咱们在大苗山里转悠半天,累得够呛才好不容易出来的。”
这是小王当时跟他说的,次数多了,就连他自己都开始动摇陆森这个人会不会真是自己求生欲过于强烈,然后臆想出来的。
他应该相信科学,拒绝一切封建迷信。
至于冉平,后面他转去精神科就没去见过了,他不是负责审讯的,这些工作不需要他操心。
既然卢队都已经跟他开这个口,顺个手的事,萧榆问他:“什么时候去?”
“就今晚吧。”
这事能早点解决就该早点解决。
萧榆点头,没有异议。
晚上九点,门口的小警察已经在医院守了一天,看见卢队和萧榆,挨个问了声好。
卢队打发他去吃饭,进去之前,还特意提醒萧榆做好心理准备。
“这么严肃,这家伙现在会伤人?”
如果是的话,萧榆决定一会儿自己要坐远一点,吸取上次经验,与犯人保持距离避免误伤。
卢队推开门:“见了你就知道了。”
病房里一股很重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,比走廊里的味道要大得多。
萧榆现在对这种气味有些抗拒,因为这个味道好像在提醒他——他有病。
“冉平。”
卢队喊出一个人名,病床上原本背对他们躺着的青年缓缓转过身。
在看到他的脸那一刻,萧榆忍不住小小抽了一口气。
他本人没有针对美丑之分,也不会恶意去攻击他人的长相。
但好歹也是个艺术家,就连普通人都会被美丽的事物吸引,更何况是他。
如今,面对这样一个犯人,他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——面目全非!
冉平身上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好的,到处是一个个凸起的脓包。
有些破了的,还会流出黄色的脓水。
萧榆对见到这样的情况,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卢队,用眼神询问——怎么成这模样了?
卢队侧头跟他小声说:“一开始好好的,抢救回来突然就变成这样了,现在还在排查病因。”
萧榆感到意外,凭现在的医疗水平,这么久都没检查出来,到底是得了个什么疑难杂症?
“放心,没有传染性。”
卢队解释完,走到床边又喊了冉平一声:“把你在寨子里看见的人再仔细说一遍。”
萧榆发现冉平从他们进来到现在,眼神一直是空洞的,直到听到寨子,目光才开始聚焦,并且激动起来:
“不要进寨子!寨子里有可怕的东西,千万不要进寨子!”
“不是问你寨子的事,是让你说说那个人。”
卢队不耐烦地打断他,估计早就已经听烦了。
他们得到消息追过去时,冉平已经逃往大苗山的方向。
在此之前他去了哪,做了什么,没人知道。
“人…”冉平表情突然凝固,“他不是人!”
萧榆拿出画板和笔,卢队把床前的椅子让给他,他没有坐,转而靠在窗边,草草在纸上打了一个人的轮廓。
他习惯性让卢队去问,只有碰上模糊不清,无法给出具体描述的形容词时,才会插嘴,把自己的理解转成更直白的形容去询问对不对。
“那是神一样的存在,我做了坏事,神说要惩罚我,我现在这个模样,就是对我的惩罚。”冉平说,“你们看见过神吗?你们肯定没有看见过,只有做了坏事的人才会看见他。”
卢队抬手捏眉心,耐心已经被他这满口胡言磨了个干净:“说重点,那个人长什么样?”
“那不是人,是神。”冉平纠正他。
“好吧,那个…神,到底长什么样?”
卢队妥协,只想让他继续说下去。
还好自己穿着便服,不然顺着他说,总感觉是在封建迷信。
“神从很高很高的山上来,是世上最冷漠的神,眼神很淡,头发很长,说着凡人听不懂的神谕。”
几句话下来,冉平的形容真的很模糊,常常说到一半就会扯到别的地方去。
而且他对于他口中所说的神很敬畏,萧榆询问细节时,也不确定哪一部分可能是他自己的主观意识在带动他印象里,觉得那个神应该是怎么样的。
这就造成画像会带有虚假的部分。
萧榆只能从很淡的眼神这个形容里去剖析他口中的“神”,到底长了怎样的一双眼睛。
尝试画出五官轮廓,画着画着,他笔尖一停,整个人顿住。
他发现自己画出来的人跟陆森很接近。
是因为他内心里其实还是不相信自己得了妄想症,所以下意识把他画出来了?
卢队已经问不出什么,扭头看见萧榆盯着自己的画发呆,奇怪问:“怎么了?”
“没…”萧榆意识到自己可能把自己的想法带到了工作当中,也不知道是在欺骗自己还是掩盖什么,上手将画纸揉成一团,“今晚可能不行,形容太模糊,画出来虚假的部分超过了百分之六十。”
第一次看到萧榆这么没有信心,想想冉平的话也稀里糊涂,确实不好画,卢队也没有再强求。
这么一折腾,时间也不早了,他们正要离开病房时——
“我的下半生,会在忏悔中度过。”冉平那双被脓包压得只能眯起的眼睛看着萧榆,“这是神对我说的。”
他说得认真,萧榆手里还抓着那团画,听了也没有立场质疑他的精神问题。
出了病房,卢队狠狠抹了一把脸,开始怀疑冉平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传销组织,这洗脑也太强了,自己的工作量别是又要增加了?
“怎么着,需要送你回去吗?”卢队问。
萧榆摇头拒绝:“不了,我还有点事要做。”
“那行,我忙去了。”
卢队脚步刚迈开,萧榆想起个问题,忙喊住他:“他刚才说的寨子,是什么寨子?”
“猜测可能是叫什么平义南寨,具体我们也不确定他闯进了边境线哪个地界的寨子,他自己也说不清楚,目前还在排查。”
萧榆点头,意思自己没什么问题要问了。
卢队这个工作狂步伐匆匆离开医院。
萧榆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,和那边沟通两句,确定人在医院后,脚步一转,走往精神科的方向。
知道他要过来,一杯咖啡已经提前替他泡好。
萧榆也没客气,将纸团放到诊室靠窗的茶几上,端起桌上的咖啡就喝了一大口。
整个人不像是大半夜来看病的病人,倒像是来叙旧的——或者说,他就是来叙旧的。
因为就连诊室里一只漂亮的波斯猫也跟他熟稔起来,看到他坐下,波斯猫从另一边的办公桌上跳下,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萧榆,亲人的自己爬上他怀里窝着。
萧榆满足地顺顺它的毛,看向对面那位穿白大褂,戴个金框眼镜,明明年龄四十看起来却像三十岁的男人。
这是他的主治医生,应明远,关系上应该算他爸以前的学生。
萧榆说是在他这里接受心理治疗,其实更像是朋友叙旧。
“这么晚了,你还在画他?”
应明远捡起那个纸团,不出所料看到了熟悉的肖像画,沉思片刻,一针见血道:“好像和以前比,你把他画丑了点。”
萧榆重重往沙发背上一靠,只问他:“我是不是更严重了?”
面对“病人”的问题,应明远慢悠悠喝口咖啡,品咂品咂:“怎么个严重法,你觉得自己快死了?”
“……”萧榆很不理解,“这么直接,这些年没人跟你发生过医患纠纷吗?”
他可是心理医生啊。
应明远无所谓地耸肩:“看病人需要,你需要我温声细语我倒是可以,就是怕你受不了。”
画面了一下应明远的温声细语,萧榆叹气摆手,算了,这就大可不必。
“我要不再吃点药?”
其实说起心理问题,他一直知道自己有问题,以前开始冒出厌世情绪时,他买了很多心理学的书尝试自愈。
到底有没有效果,他也不确定,至少没有在想不开的时候冲动,很好地活到了现在。
所以对于这个妄想症,他一边怀疑一边相信,很纠结。
“或许你现在需要的不是药,而是找到一个新的解压方式,比如新的爱好,或者谈个恋爱转移一下注意力。”应明远给出建议。
萧榆想不出自己除了画画还有什么爱好,至于谈恋爱——
“要不你把猫给我吧。”
“……小白是公的。”应明远把猫从萧榆怀里抢回来,生怕他抱着猫就夺门而出,“或者你去旅游,总之干什么都可以,选择一个自己最舒服的方式去生活。”
“就这样,真不需要来点药物控制?”
应明远屈指推推鼻梁上的眼镜,肯定地颔首。
他看过萧榆以前的画作,一眼就看出他的自救意识很强烈,撇开妄想不谈,他看似轻松,其实精神上很紧绷。
从画里透出一种只是为了别人而优秀,只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意思。
这可能跟某个人或事件有关,也可能和家庭有关,不过患者对于这方面,没有倾诉的欲望。
而药物,并不是解开某个心结的解药。
萧榆视线落在那张皱巴巴的画纸上,抿了抿嘴,他还是觉得自己挺疯的:“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,这世上真有僵尸存在……”
好吧,他觉得自己快分裂了,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,一个告诉他要相信科学,积极吃药配合治疗。
一个告诉他你没病,都是真的,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妙。
应明远喝了一口咖啡,确实有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:“主观上来说,对于你的想法,我挺认同,毕竟这世上多的是未解之谜,但你懂的,我得从客观上开导你,因为你说的这个情况是不可能,也不允许出现的。”
这话说得不偏不倚,却恰恰让萧榆下定了决心。
与其纠结,不如再去一次大苗山,亲自去验证真假。
在性格方面,他经常处在两个极端,有时候极端的冷静,有时候极端的冲动。
这一点从他擅自脱队追进大苗山那次就可以发现。
出院前,萧榆最后再去听了一次冉平的描述,谁知这次的结果比上一次还要不如意,因为冉平突然驳回了之前所有的言论。
他对于自己嘴里的神没有任何印象,人也很恍惚,三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这种情况谁都没料到,无奈之下,卢队给他加上了精神检查,至于是什么原因,这就不是萧榆想要关心的了。
因为不管怎么样,人肯定是要接受法律制裁的,这是没跑的事。
他跟卢队正式提出辞职,办理好各项手续,从警队出来时,正好对街有家花店,萧榆进去买了两束花,打车去了郊区一处墓地园。
这里远离城市喧嚣,安静得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,萧榆抱着花从一侧台阶走上山坡,路过一块块冰冷有序的墓碑,最后停在两块靠在一起,落了灰的墓碑前。
他将灰尘擦干净,把花分别放下,来前觉得有很多话想说,现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看着墓碑上刻着林杨二字,最后只告诉他:“所有人都落网了,你小子下辈子机灵点,别再碰上这种糟心事了。”
萧榆安静地待了一会,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事:“对了,你让我画的那幅画我忘带了,下次再给你吧。”
一年前他和林杨在国外见面吃过饭,破天荒的,林杨求他画幅画,说是家里客厅太空了,想挂点艺术品当装饰。
结果还没画完,林杨突然着急忙慌回了国,等萧榆带着画回来,到他家楼下,正好碰上那场大火,可惜那幅画到最后也没能送出去。
这个可惜,是对明明还前途一片大好的林杨,和他那都还没有长大看看这个世界的小女儿。
萧榆从兜里摸出几颗糖放在旁边的墓碑上,看见远处的霓虹灯已经亮起一大片。
他在网上定了一张火车票,想要求证的心突然就不急了。
他需要在前往大苗山的路上,给自己一点放松的时间。
坐上出租车离开墓园时,他下意识朝山坡上看了一眼,朦胧中,似乎有道人影站在他刚才所站的位置上,正一动不动看着他这个方向。
是谁?
萧榆心一惊,奈何司机将车掉了个头,等他从另一边车窗看去,山坡上空荡荡,哪里有什么人影在。
应该是天黑看错了吧,他安慰自己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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